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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國那天,北京的天很藍,陽光亮得晃眼。
走出出口時,一眼就看見外公拄著拐杖站在人群里,駝著背,卻像座穩(wěn)穩(wěn)的山。
他看見我,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:“咱燕燕長大了,成大姑娘了?!?/p>
他伸手要幫我拎箱子,骨節(jié)突出的手在陽光下泛著老人特有的蠟黃。
我趕緊攔?。骸巴夤?,我來就行,你腿腳不好?!?/p>
他拍了拍我的手背,掌心的粗糙蹭著我的皮膚:“不怕,外公還沒老到動不了?!?/p>
坐上車,他才慢悠悠地開口,拐杖靠在門邊,隨著車身輕輕晃。
“發(fā)布會的場地我讓人布置好了,記者也挑了些靠譜的?!?/p>
頓了頓,他往窗外瞥了眼,聲音沉了沉,“咱不惹事,但也不能讓人欺負了。”
“可是,對面是”
我沒說下去,喉嚨突然發(fā)緊。
外公的拐杖在腳墊上輕輕磕了下,篤的一聲。
“正因為是我的女兒!我沒教好她,就該讓她在太陽底下醒醒!”
陽光從他花白的鬢角滑過,我突然鼻頭發(fā)酸。
原來被人護著的感覺,是這么踏實。
像小時候摔破膝蓋,他把我背在背上,說“不怕,外公給你吹吹”。
發(fā)布會當(dāng)天,燈光驟然亮起時,我下意識眨了眨眼。
臺下密密麻麻的人,相機的閃光燈像星星,晃得人有點暈。
突然就想起十歲那年,攥著給父親買打火機的二十塊錢,在小賣部門口站了半小時。
手心的汗都把紙幣浸得發(fā)潮,那時候總怕“不夠好”。
怕他們皺眉頭,怕自己配不上“懂事”兩個字。
可現(xiàn)在站在這里,看著臺下第一排的父母,心里倒生出種塵埃落定的平靜。
大屏幕上開始滾動賬單,白色的字體映在黑色的背景上,格外清晰:
這里寫父母從小到大給我花的每一筆錢。
2008年:小學(xué)報名費80元,作業(yè)本費15元,校服費60元,鉛筆1元全年共計41623元。
2009年:書本費30元,住宿費260元,文具費3元全年總計63427元。
2012年:校服費120元,軍訓(xùn)費50元,課本費95元全年共計965元。
一行行往下滾,臺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。
直到2019年,他們再也沒有為我花過一分錢。
趙秀蓮的臉慢慢白了,林國棟的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捏得發(fā)白,指節(jié)抵著膝蓋,像是在使勁摁著什么。
他看向我的眼神,從一開始的怨毒,慢慢摻了點慌亂。
后面的頁面跳出來,是父母為二胎準(zhǔn)備的金手鐲、嬰兒房照片。
金手鐲在陽光下閃著光,嬰兒房的嫩黃色墻壁上,貼著進口奶粉的宣傳畫。
備注里的字清清楚楚:
“賣掉房車后借錢買的,債主的欠條復(fù)印了,上面有父親的簽字,日期是奶奶葬禮后第三天?!?/p>
臺下突然靜了,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,咚、咚、咚,撞得胸腔發(fā)顫。
最后一頁停在“法律規(guī)定撫養(yǎng)費標(biāo)準(zhǔn):12年共計18650元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