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昨夜臨時過來提水的小宮女留下的。腳印很淺,很細,她望了一會,轉(zhuǎn)身,輕聲道:“查完,再練?!?/p>
秦妙蓉笑了一下,答了一句:“聽將軍?!?/p>
夜里火煙的味道散去了一半,宮里人心卻更緊了一分。門口高高掛起三塊牌,慎火,慎言,慎人。牌子下面小字寫著細細的條,誰看誰記。
天機閣在宮里的線被掐斷了一截,外面的風(fēng)還在。張嫣把簾放下,心里明白,下一陣風(fēng)不會小。她把佛珠扣在最后一顆,閉目片刻,睜開,起身理了理衣袖,聲音不高,卻穩(wěn)。
“再來一次,還是如此收。”
與此同時的宣武門外,風(fēng)裹著霜氣,沿著御河皮冷地吹。天色擦黑,城西坊間染缸翻滾的熱汽被寒氣一按,沉在屋脊與屋脊之間,像一團不散的霧。
黑瓦下,水轉(zhuǎn)木輪吱呀,染工抄桿起布,靛藍順著布邊滴下來,滴在地上很快化開。有人從巷口掀簾進來,火盆的紅往外擠了一寸,又忽地縮回。
這一處染坊本在宣武門外小市,要說大也不算大,三進兩院,后頭還連著個曬場??汕靶┤兆悠穑宄潜R司的眼線就發(fā)現(xiàn)不對。
夜里車多,車走得輕,車轆轆踩在凍土上不留深?。贿M出的挑夫換了臉,腰桿直、腳步齊,像練過;爐子燒得旺,煙卻細,像加了風(fēng)箱不出煙。
更要命的是,他們買的不是常用的明礬、皂莢,卻多出硝、石油、松香、細鐵絲、竹片。
賬本上胡亂寫作藩貨雜料,畫押卻是熟得不得再熟的兩筆,一個是茶水處侯四的畫押,一個是內(nèi)務(wù)府舊檔房錢濟生代簽的字畫。
字畫一出,許顯純把那兩張紙往案上一摁,就知道這線到頭了。
宮里審出來的三個人,詞各異,唯有一個地點相合:宣武門外長喜染坊。長喜本是個舊字號,年頭不小,主人姓喬,外地遷來,開張多年無事。
可三個月前換了掌柜,換掌柜那晚,有一輛夜車從西便門外進城,車上鋪著布,布下壓著什么誰也說不清。
五城的眼線只記得車夫的帽檐壓得很低,一抬頭時眼白極少。又兩日,染坊里新添了二十多個染工,骨骼像兵,和真正染工搭話時手會下意識摸刀柄的位置,這就是破綻。
“在這兒。”
許顯純用竹簽在京畿圖上點住一個灰點,指尖按得穩(wěn),“長喜的后院連著一條舊渠。渠往北插胡同,往西折到御河暗涵。城里逃生,不走路,走水。走水,就該堵?!?/p>
王承恩側(cè)身聽完,目光收起,“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(jīng)派到了河上。兩條大網(wǎng),一條鐵鉤,小船兩只。沿河棚戶讓開,只許進人,不許出人?!?/p>
許顯純點頭,把第二張紙推過來。紙上是長喜染坊三進兩院的手描平面,用紅筆標(biāo)了三個點,前門、后曬場、鍋爐房。
又用極細的印灰描了一條從鍋爐房下去的暗道,這道是從被擒的侯四口中吐出來的,他喝水時饒了半息,露出一句鍋下有洞。對著舊城工部的管渠圖一查,六成是真的。
“兵分四路,先封三口,再敲鍋底?!痹S顯純抬眼,目光平靜,“動手前一刻,再報陛下一句,不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