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努力睜大眼睛,貪婪地盯著她消失在門口的、充滿活力的背影,舍不得挪開一眼。
人們常說,孩子的叛逆期就像一場漫長的風雨。
有的父母,熬過去了,就能等到雨過天晴,見到彩虹。
而我,卻注定等不到那一天了。
就在顧雪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拐角的那一刻,監(jiān)護儀刺耳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。
屏幕上,那條代表著我生命的心跳曲線,被猛地拉成了一道冰冷而筆直的線。
恍惚間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扎著羊角辮、穿著小花裙的小女孩。她舉著棉花糖,笑著朝我跑來,聲音清脆地喊著:
“媽媽!”
意識徹底消散之前,耳邊似乎從極遠的地方,傳來了顧雪驚慌失措、撕裂肺腑的哭喊聲,伴隨著什么東西摔碎在地上的脆響:
“媽!你不要走!餛飩買回來了!媽——!”
最終,我被葬在了海城最高的山上。
那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,看到日出,看到蜿蜒的河流,或許,也能看到我最想守護的孩子。
買下這塊昂貴的墓地,幾乎花光了顧雪所有的積蓄。
她辭去了學校為她安排的、前途光明的科研崗位,打了一整年的零工,省吃儉用,才湊夠了錢。
她說,這里風景好,媽媽辛苦了一輩子,應該住得好一點。
第一年,她大學里的老師們結伴來看我,看到守在我墓前,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顧雪,心疼地勸她:
“顧雪,你媽媽她已經走了。你要振作起來,好好完成學業(yè),好好生活,這才是對她最好的告慰?!?/p>
顧雪只是呆愣愣地看著我的墓碑,用手一遍遍擦拭著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,喃喃地說:
“不行啊……我媽媽膽子小,怕黑,也不能一個人,孤零零的……”
老師們看著偏執(zhí)的她,只能搖著頭,嘆著氣離開。
第二年,王醫(yī)生來看我,帶來了一面錦旗。
他告訴冰涼的墓碑,這些年,顧雪一直在以我的名義,給幾家婦女兒童救助基金會定期捐款,數(shù)額不大,卻從未間斷。
她說,這是在贖罪。
春去秋來,山上的草木綠了又黃,黃了又綠。
又是一年母親節(jié)。
墓園里比往常熱鬧些,來了不少祭奠的人。
顧雪看到不遠處,有一對母女。
年輕的女兒手里捧著一束鮮艷的康乃馨,正親昵地挽著母親的胳膊。
兩人說說笑笑,陽光灑在她們身上,溫暖而美好。
那一刻,顧雪一直強撐的堅強外殼,終于徹底碎裂。
她緩緩跪倒在我的墓前,伸出手,指尖顫抖地、一遍遍描摹著墓碑上我名字的刻痕,仿佛那樣就能觸碰到我。
淚水洶涌而出,模糊了她的視線,也打濕了冰冷的石碑。
她哽咽著,對著再也無法回應她的墓碑,泣不成聲:
“媽……你在哪啊……”
“我好想你……”
“我真的,真的,好想你……”
山風嗚咽著掠過松柏,卷起她的哭訴,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,像是代替我,給了她一個遲來的、無言的擁抱。"}