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爐合金熔好時(shí),日頭已過正午。
阿硯用新配的合金鑄造犧首,模具合縫時(shí),特意在榫頭處加了三道凸起的棱:
“這樣拼接時(shí)更牢固,還能讓聲音順著棱槽傳,不會滯澀?!?/p>
石陀把鑄好的犧首從模具里取出來,剛要遞過去,突然
“咦”
了一聲:
“好像有點(diǎn)歪。”
阿硯接過一看,犧首的羊角果然向左偏了半分。
她沒說話,拿起細(xì)銼刀一點(diǎn)點(diǎn)打磨:
“沒事,能修。”
陽光透過氣窗照在她臉上,睫毛在鼻尖投下淡淡的影子,專注得像在雕琢什么稀世珍寶。
“哼,連模具都對不準(zhǔn),還想修三犧尊?”
木公在一旁冷笑,拐杖又往地上頓了頓,“我看你們還是趁早認(rèn)輸,別耽誤巨子的事。三日后要是交不出活,我就稟明巨子,收回你的匠士身份。”
“還沒到最后,誰輸誰贏不一定?!?/p>
阿硯打磨的手沒停,犧首的輪廓在她手下漸漸變得規(guī)整,“木公要是沒事,就請回吧。這里煙熏火燎的,嗆著您老不好?!?/p>
木公被噎得說不出話,悻悻地轉(zhuǎn)身往外走,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
——
石陀正往火爐里添柴,火光映著他的側(cè)臉,專注得像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;
阿硯則趴在石桌上畫圖紙,筆尖在竹簡上劃過的沙沙聲,竟比風(fēng)箱聲還清晰。
他突然覺得,這兩個(gè)年輕人,或許真能成點(diǎn)事。
傍晚時(shí)分,第二只犧首鑄造成功。
阿硯捧著犧首,與三犧尊的豁口比對,榫卯嚴(yán)絲合縫,羊角的弧度也恰到好處。
她剛要?dú)g呼,手指突然頓住
——
尊身的裂縫比預(yù)想中更深,最深處竟有半寸,普通焊接根本撐不住,稍一受力就會二次斷裂。
“怎么了?”
石陀湊過來,看到裂縫的深度,眉頭也擰成了疙瘩。
“得用多層焊接法?!?/p>
阿硯翻開手冊,指著上面的剖面圖,“先鋪一層薄銅片,焊牢后再鋪第二層,直到與器身齊平。就是火候難控制,銅片太薄,溫度高了會焊穿,低了又粘不牢。”
石陀拿起一片薄銅片在手里捏了捏,銅片薄如蟬翼,輕輕一碰就彎了。
“我守著火爐,你說添柴就添柴,說停就停。”
他拍了拍胸脯,“保證火色不偏一分,就像前幾天幫你熔疊鑄范那樣?!?/p>
暮色漸濃,鍛鐵坊的油燈亮了起來,昏黃的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阿硯剪出大小不一的銅片,石陀則蹲在火爐前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坩堝里的焊料,連木公悄悄站在坊門口都沒發(fā)現(xiàn)。
木公看著里面忙碌的身影,手里的鐵錘不知不覺松開了。
風(fēng)從坊門縫隙鉆進(jìn)來,吹得油燈火苗晃了晃,照亮了石桌上那本攤開的手冊
——
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,比墨家傳下來的圖譜還要細(xì)致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(shí),前巨子也是這樣,拿著新法子跟老工匠們爭辯,說
“匠者,守正亦要出新”。
“哼,看你們能折騰出什么花樣。”
木公低聲嘟囔了一句,轉(zhuǎn)身往自己的住處走,腳步卻比來時(shí)慢了些。
路過藥圃時(shí),還特意拐進(jìn)去,摘了把止血草
——
那小子的手怕是又要磨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