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跡未干時,窗外傳來“咚咚”的劈柴聲。
石陀不知何時搬了堆柴放在院角,正掄著斧頭劈得歡。
斧頭落下的節(jié)奏均勻有力,“咚、咚、咚”,像在為她的字打拍子。
阿硯走到窗前,看著月光下石陀的身影。
他劈柴的姿勢越來越穩(wěn),斧頭落下時總能正中柴心,裂開的柴片整齊得像用尺子量過。
這哪里是在劈柴,分明是在練準頭——
就像他拉風(fēng)箱時控制火候那樣,把力氣用得恰到好處。
“歇會兒吧,明天再劈?!?/p>
阿硯朝他喊。
石陀抬起頭,臉上沾著柴屑,笑得露出白牙:
“劈完這堆就歇。以后你半夜要熔銅,我隨時能給你燒火?!?/p>
阿硯笑著關(guān)了窗,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。
從古墓里爬出來的那一刻,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像野草一樣在亂世里掙扎。
是石陀遞來的那半塊餅,是墨影塞給她的機關(guān)鳥零件,是木公別扭的關(guān)懷,更是墨家這方天地里,“兼愛非攻”四個字沉甸甸的分量,讓她真正扎下了根。
床頭的銅矩在月光下泛著冷光,與壓在下面的兩本書相映成趣。
一本是來自未來的修復(fù)手冊,一本是流傳千年的鑄器秘訣;
一本講科學(xué)與方法,一本講心誠與匠魂。
阿硯知道,這兩本書合在一起,才是屬于她的匠士之道。
窗外的劈柴聲漸漸停了,取而代之的是石陀輕輕哼著的小調(diào),調(diào)子古怪,卻透著股踏實的歡喜。
阿硯合上書,嘴角的笑意漫到眼底——
范料房的木門被阿硯輕輕推開時,晨露還凝在窗欞的木縫里。
新?lián)Q的青布短打領(lǐng)口繡著半片云紋,是墨影托繡坊的師姐加的,說是“匠士總得有點體面”。
她摸了摸腰間的三角銅矩,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漫上來,讓人踏實。
“阿硯匠士早!”
守在門口的小弟子猛地站直,手里的掃帚“哐當(dāng)”掉在地上。
這弟子叫墨禾,前幾日還跟著墨云起哄,說“女子修不好青銅器”,此刻臉紅得像被爐火烤過,“我、我把陶土都按您說的分堆了,細的在左,粗的在右?!?/p>
阿硯看著院里碼得整整齊齊的陶土堆,每堆前還插著竹片,寫著“赤泥嶺”“青灰坡”的字樣,忍不住笑了:
“有心了。只是還得再篩三遍,你看這粗陶土里的沙粒,做范時容易出砂眼?!?/p>
她抓起一把陶土,在指間搓了搓,細沙簌簌落在地上,“用最細的銅篩,篩完裝在陶罐里,封好口防潮?!?/p>
墨禾連連點頭,抱起陶罐就要去篩,又被阿硯叫?。?/p>
“等等,篩的時候記著過秤,每罐三十斤,多了少了都告訴我原因?!?/p>
她從懷里掏出個小竹冊,“這是我畫的篩土步驟,你照著做,不懂就來問?!?/p>
竹冊上的字跡娟秀,還畫著銅篩的示意圖,連篩柄該握在哪個位置都標了出來。
墨禾捧著竹冊,突然紅了眼眶——
他進墨家三年,從來沒人教過這么細的活計,師父總說“多篩幾遍自然就會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