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硯接過碎片,指尖能感受到冰涼的金屬里藏著的震動。
她走到爐邊,深吸一口氣拉動風(fēng)箱,手心微微出汗。
鐘鼎的火候最難掌握,高一點就廢,低一點聲音發(fā)悶,傳不遠。
“別怕?!?/p>
石陀在一旁低聲打氣,手里攥著塊濕布,隨時準備幫她降溫,“就像木公說的,看火色跟看孩子似的,餓了哭,飽了笑,用心就行?!?/p>
銅水漸漸從橙紅轉(zhuǎn)成黃白,像淬了陽光的鋼水,表面的火苗都變成了青藍色。
阿硯盯著看了片刻,突然喊:
“停!”
石陀立刻松開風(fēng)箱,爐膛里的火苗瞬間矮了半截。
木公走上前,用長勺舀起一點銅水,滴在光滑的石板上。
銅珠冷卻后泛著青白光澤,他用指甲刮了刮,又用鐵錘敲了敲,發(fā)出
“鐺”
的脆響。
“不錯,硬度剛好?!?/p>
木公把銅珠遞給阿硯,“聲音清亮,說明火候到了。阿硯,你這悟性,比我年輕時強多了。我當年學(xué)鑄鐘,廢了十二塊銅料才成,你這是頭一次就成了?!?/p>
阿硯接過銅珠,手心的汗把它濡得發(fā)亮。
她突然明白,木公教的哪里是火候,分明是把一輩子的經(jīng)驗都揉碎了喂給他們。
夕陽西下時,鍛鐵坊的影子被拉得老長。
木公把兩人叫到跟前,從懷里掏出個油布包,層層打開,里面是兩塊小小的青銅樣塊。
一塊泛著青黑,是犁頭的銅色;
一塊泛著青白,是鐘鼎的銅色,邊角都被摩挲得圓潤。
“這是我年輕時鑄的,”
木公把樣塊分別遞給兩人,“一塊是犁頭,一塊是鐘鼎。你們拿著比對,什么時候能閉著眼摸出銅錫比和火候,就算真學(xué)會了?!?/p>
阿硯握著那塊鐘鼎樣塊,冰涼的金屬里仿佛還留著當年的爐火溫度。
石陀則把犁頭樣塊揣進懷里,像藏了塊寶貝。
兩人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沉甸甸的分量
——
這哪里是青銅樣塊,分明是木公沉甸甸的期許,是墨家手藝的接力棒。
夜幕降臨時,鍛鐵坊的燈還亮著。
阿硯把兩塊樣塊并排放在鐵砧上,借著燈光反復(fù)比對,石陀則蹲在爐邊,往火里添了根柴,火苗
“騰”
地竄起,映得樣塊上的紋路格外清晰。
“你說,木公年輕時是不是也這樣?”
石陀突然問,“跟著他師父,一遍遍地試火候,記筆記?”
“肯定是?!?/p>
阿硯拿起樣塊,在火光下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“你看這上面的劃痕,像是反復(fù)比對時磨出來的?!?/p>
她把自己的筆記和石陀的畫放在一起,突然笑了,“說不定再過幾十年,我們的筆記也會被后來人當成寶貝?!?/p>
石陀撓撓頭,笑得露出白牙:
“那我們得更用心學(xué),別給木公丟人?!?/p>
爐子里的火苗漸漸穩(wěn)了,像顆跳動的心臟。
阿硯知道,從今天起,她和石陀不僅是伙伴,更是并肩傳承技藝的同門。
而木公那句
“看火色要像看自家孩子”,也成了刻在心里的箴言,比任何銅錫比都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