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硯跟在后面,看著公子罌錦袍下擺繡著的繁復(fù)云紋,突然想起石陀昨夜的話。
當(dāng)時他正蹲在火爐旁添柴,火星濺在他胳膊上,他都沒皺眉:
“這些諸侯公子,個個看著斯文,手里的血比咱們的鐵砧還黑。我爹以前跟我說,當(dāng)年魏國攻趙,就是這位公子罌出的主意,用鐵籠囚了趙國的工匠,逼著他們造投石機。”
她悄悄握緊了袖中的短刀
——
那是石陀硬塞給她的,刀鞘上還纏著防滑的麻布。
刀柄被他磨得光滑,握在手里格外踏實。
鍛鐵坊的方向傳來
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
的打鐵聲,石陀的身影在坊門口一閃而過,手里的大錘舉得老高,落下時發(fā)出的悶響震得地面都在顫。
阿硯知道,他定是按墨淵的吩咐,把那些涉及農(nóng)器圖譜的竹簡都藏進了地窖的暗格,連木公傳下來的
“鑄器火候訣”
都用蠟封了,埋在煤堆底下。
這場看似尋常的拜訪,從一開始就裹著看不見的鋒芒。
就像淬火時的水,表面平靜,底下卻藏著能改變鐵器性質(zhì)的力量。
阿硯看著公子罌背影上流動的云紋,突然覺得,這魏旗獵獵的背后,怕是藏著比趙都衛(wèi)的謠言更兇險的東西。
石屋門口的石階被踩得發(fā)亮,墨影撩開門簾時,阿硯瞥見屋內(nèi)的桌案
——
尋常待客用的矮幾被換成了高大的案幾,案上擺著的陶壺換成了青銅爵,連坐墊都鋪了層厚厚的錦緞。
這些都是從庫房里翻出來的舊物,據(jù)說是前幾代墨家與諸侯打交道時用的,平日里誰也不許碰。
公子罌坐在主位上,手指輕輕敲著案幾,目光掃過墻上掛著的農(nóng)具圖譜
——
那是墨淵特意讓人掛的,上面只有些普通的耒耜樣式,真正的曲轅犁圖譜早就被收起來了。
“墨家的住處倒是簡樸。”
他端起青銅爵,卻沒喝,只是聞了聞,“比起魏都的工官署,倒是多了些煙火氣?!?/p>
“我墨家弟子,以農(nóng)為本,自然離不得煙火。”
墨淵的聲音不軟不硬,“不像公子身居高位,只知廟堂之高,不知江湖之遠。”
公子罌笑了笑,突然話鋒一轉(zhuǎn):
“聽說墨家最近新造了曲轅犁,能讓老弱婦孺都下地耕種?不知可否一觀?”
阿硯的心猛地一沉,果然是沖著這個來的。
她剛要開口說犁還在調(diào)試,墨影已搶先道:
“不過是些粗笨農(nóng)具,哪配讓公子過目?再說還沒定型,怕壞了公子的眼?!?/p>
公子罌沒再追問,只是端起青銅爵,輕輕抿了一口,眼底的光卻像磨利的刀刃,在眾人臉上轉(zhuǎn)了一圈。
阿硯知道,這只是開始,真正的試探,怕是還在后面。
屋外的艾草還在散發(fā)著辛辣的香氣,混著遠處鍛鐵坊傳來的打鐵聲,像首不和諧的曲子。
阿硯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短刀,刀柄的溫度透過麻布傳過來,讓她稍微定了定神。
無論這位魏公子打的什么主意,她都得守住木公交給她的東西
——
那些藏在青銅耒里的秘密,那些刻在竹簡上的初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