渾濁的浪頭,裹挾著斷木碎石,一次又一次,狠狠撞向糧倉那單薄的土坯外墻,每一次撞擊,都發(fā)出沉悶又令人心悸的“轟隆”聲,大塊大塊的濕泥隨之剝落,被渾濁的洪水瞬間吞噬。
糧倉外墻那幾道猙獰的裂痕,在持續(xù)不斷的沖擊下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、加深、擴(kuò)張,水位還在緩慢而堅(jiān)決地上漲。
“幸好糧倉是空的!”周望舒心有余悸,張家此舉雖毒,但糧倉空置,暫時(shí)還不算傷筋動(dòng)骨。
可就在她念頭剛起,沈青墨冰冷的目光卻猛地一偏,如同淬毒的鷹隼,越過岌岌可危的糧倉,死死釘在了更下游一片在渾濁洪水中若隱若現(xiàn)、剛剛泛出新綠的廣闊區(qū)域。
周望舒順著沈青墨的視線看過去,心臟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,那里有大河村春耕剛結(jié)束、秧苗才露尖尖角的數(shù)百畝良田。
只見被張家高墻強(qiáng)行擠壓、匯聚而成的洶涌洪流,在猛烈沖擊糧倉外墻的同時(shí),更大一部分力量沿著糧倉外側(cè)被強(qiáng)行改變了方向,如同一條狂暴的惡龍,咆哮著沖向了那片地勢相對更低洼的秧田。
渾濁的泥漿水,帶著毀滅性的力量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瘋狂地吞噬著田埂,漫過溝渠,無情地淹向那些剛剛扎根、脆弱無比的嫩綠色秧苗。
水位上漲的速度,在秧田區(qū)域似乎更快,一片片象征著全村人下半年口糧和賦稅希望的翠綠,正在洪水的舔舐下迅速消失,被渾濁的黃褐色徹底覆蓋、沖倒、連根拔起。
“秧田??!”周望舒失聲驚呼,聲音都變了調(diào),糧倉空置是大幸,可這剛下地的秧苗被毀,等于直接掐斷了秋收的脖子,這才是真正的絕戶之計(jì)。
她下意識地看向身邊的男人,沈青墨依舊維持著那個(gè)姿勢,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,側(cè)臉在篝火跳躍的光影里,呈現(xiàn)出一種冷硬如鐵的質(zhì)感。
額角新包扎的白布下隱隱透出一點(diǎn)刺目的暗紅,他染血的指尖無意識地、一下下地?fù)崦厍澳敲毒o貼心臟的圓孔玉扣,仿佛在汲取某種冰冷的支撐,然而他的眼神,卻如同燒紅的烙鐵,先掃過糧倉裂縫,最終死死焊在那片正被洪水無情吞噬的秧苗田上。
那目光深處翻涌的,是比眼前洪水更洶涌、更危險(xiǎn)的暗流,一種被徹底點(diǎn)燃的、沉潛已久的暴戾,以及對張家毒辣算計(jì)的滔天怒火。
糧倉是誘餌,秧田才是真正的目標(biāo)!
“青墨”周望舒心頭猛地一揪,下意識地伸出手。
恰在此時(shí),里正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挪了過來,臉上溝壑縱橫,沾滿了泥水和絕望:“青墨,周娘子糧倉那邊還有,還有下游的秧田,這可如何是好,秧苗要是毀了,大家下半年下半年可怎么活?。 ?/p>
他順著沈青墨的目光也看到了秧田的慘狀,聲音抖得不成樣子,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片迅速消失的綠色,恐懼比看到糧倉裂縫時(shí)更甚百倍,秧苗就是莊戶人家的命根子!
沈青墨的目光終于從秧田上撕開一道縫,轉(zhuǎn)向里正,那眼神依舊冷得瘆人,卻奇異地帶著一種能穿透驚惶的穩(wěn)定力量,“天快亮了?!彼穆曇舻统辽硢。瑓s清晰地穿透雨幕,“雨勢在減,只要保住高地的人,熬到水退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