鍛鐵坊的油燈換了新燈芯,火苗躥得老高,把三犧尊的影子投在墻上,像頭蜷臥的巨獸。
阿硯捏著鑷子的手微微發(fā)顫,薄銅片在燈光下泛著冷光,薄得能看清對面石陀的臉。
“我扶著,你放?!?/p>
石陀洗凈了手,指尖輕輕按在尊身裂縫兩側,指腹的老繭蹭過銅面,留下淡淡的痕,“穩(wěn)著呢,掉不了?!?/p>
阿硯深吸一口氣,鑷子夾著銅片往裂縫里送。
銅片剛碰到裂縫邊緣,突然打了個卷。
“嘖”她咂嘴,換了把更細的鑷子,“這銅片比紙還薄,稍不留意就變形。”
“我小時候劈柴,劈過比這還薄的木片?!?/p>
石陀的聲音放得極輕,生怕驚到她,“爹說,手要穩(wěn),心更要穩(wěn),想著手里的東西是活的,就不會抖了?!?/p>
阿硯照著他的話試了試,果然穩(wěn)了些。
銅片順利滑進裂縫深處,與內壁嚴絲合縫。
她迅速拿起烙鐵,蘸了點焊料往縫里填——
焊料遇熱“滋啦”化開,順著銅片的紋路漫開,在底部凝成層亮晶晶的殼。
“成了!”
她松開鑷子,手背在額頭上一抹,汗珠子滾進衣領,涼絲絲的。
石陀趕緊遞過粗布巾,又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:
“剛從伙房討的土豆,烤熱了,你墊墊?!?/p>
油紙一打開,焦香混著土豆的甜氣漫開來,勾得人直咽口水。
阿硯剛咬了一口,就聽坊門口傳來拐杖點地的“篤篤”聲。
木公提著盞燈籠站在門口,燈籠的光暈在他臉上晃,看不清表情:
“半夜三更不睡覺,在這里燒火,是想把鍛鐵坊點了?”
“木公?!?/p>
阿硯把土豆往石陀手里塞了塞,起身行禮,“三日內要交活,我們想趕趕工期?!?/p>
木公“哼”了一聲,提著燈籠踱進來。
燈光掃過三犧尊的裂縫,焊料在光下閃著銀亮的光。
他突然停在火爐前,看著坩堝里的焊料,用拐杖撥了撥爐灰:
“這焊料比上午的強,錫少了半分?”
“是?!?/p>
阿硯答,“您說過,禮器焊接要‘錫減一分,韌增三分’,晚輩試著減了半分錫,加了點鉛,流動性剛好。”
木公沒接話,從懷里摸出個小陶罐,往石桌上一放。
罐口的泥封裂開來,露出里面雪白的粉末:
“硼砂,加一點在焊料里,粘得更牢,還亮?!?/p>
阿硯愣住了——
硼砂是鍛鐵坊的寶貝,去年墨嚴修機關車的軸,求了木公三次才給了指甲蓋那么點。
“這……”
“拿著!”
木公把陶罐往她面前推了推,拐杖在地上一頓,“別以為我是幫你,我是怕你修砸了,丟墨家的臉?!?/p>
說罷轉身就走,燈籠的光暈晃出門口時,丟下句,“夜里涼,添件衣裳?!?/p>
石陀往焊料里撒了點硼砂,再熔時,焊料果然亮得像銀水。
“木公好像……”
他撓撓頭,沒找到合適的詞。
“是個好人。”
阿硯接過話,咬了口土豆,甜絲絲的,“就是嘴硬。”
第二夜子時,油燈的光昏昏欲睡。